青峦走低

我不能不爱你,我爱你直到我死。我只是不再喜欢你了。

一张被风吹落到街心广场而被鸽子们啄食的废纸

“ 露西小姐:

       问候史提尔先生好。

       愿你们已将一切安置完毕,安然返抵宅邸。

       上个月我也已将杰洛的遗体完好地带回他的祖国。

       海上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船上充斥着无止境的舞会与浪漫的偶遇,我常驻足目睹那些披戴着黄金般美梦的人们在轰鸣的奏乐声中欢歌笑语,不止一次地觉得那离我遥远。可回望过去,几年前某一处的我正醉心于这些无意义的狂欢,命运如此反复,令人颠倒昏睡在梦中。

       来讲一点旅途中令人宽慰的事情吧,在漫长的航行途中我结识了来自东瀛的东方家族,他们一家人都温和有礼,与我交善,甚至愿意为我提供抵达欧洲后陆路交通的相关帮助,毕竟我的“行李”有那样大件,为了保护它的周全,我赶起路来实在有些辛苦。

       不过我也经常会碰到令人失落的时刻。曾有一个晚上,当音乐渐渐褪去,人们沉入梦乡,我却迟迟无法入睡。那晚我突然想带杰洛去看看月亮,我们来到二层的甲板上,月光的清辉笼罩了面前的一切,我习惯性地轻拍身边冰冷又刺手的木板,邀他共赏这一轮尘埃落定后的明月。在4个月的比赛途中,我们共同度过无数个相似的夜晚,却始终未曾碰到一轮如此好的月亮。

       我乘坐的锡兰号于22号安全抵达波尔图,从葡萄牙西海岸到那不勒斯王国的路途需要穿越两座山脉,虽然陆上的行程漫长又坎坷,但沿途的风景的确令人愉悦沉醉。当我乘马车路过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平原时,有蓝鹊啼叫不停,初秋时节,从地中海吹来的风温暖怡人,实在能驱散不少疲惫,这些都是我在单调的游轮旅行中不曾感受过的。

       一周后,我终于抵达齐贝林家族的府邸,就在森严的铁门旁,我向齐贝林先生坦白了来意。即使是现在,我的脑海中仍然盘旋着他看到杰洛遗体时骤然现出的怆然神情,可当时的我整个人仿佛中了什么替身攻击,就连伸手抚慰一下面前老人的背部都难以做到。

       齐贝林家族为他举行了隆重体面的葬礼,白色雏菊与鸢尾花将他的躯体包围,那只宽缘牛仔帽与一枚铁球也与他一同长眠(我留下了一只铁球作为纪念)。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傍晚,我独自去到他的墓碑旁,和他干了一整瓶巴巴莱斯科酒。我们如此畅快地坐在一起,看夕阳西下,喝上这样一瓶酒,是在我们认识快半年的时光中,我唯有此刻才来得及与杰洛共享的事情。

       临近从那不勒斯归国的前夕,杰洛的父亲交给我三封书信,予我留作纪念。那是杰洛在参赛的头两个月,不知在哪几个我沉睡的夜里写下的家书,现在想起来,他的确在路过城镇的时候急匆匆地奔找过邮筒。回程的路上我将它们一一打开阅读,信里起初是一些他的雄心壮志,有关他的使命感,以及对夺冠的志在必得,最后的一封信里居然提到了我,他向家族介绍我为“一个令我重生的朋友”,当看到这个称呼时,我多年来难以泛起涟漪的脸颊红地就像加州本地的山樱桃。我快速地将信看完了,并将它们塞进了我里衣里贴近胸口的地方。

       那时大西洋的海风正徐徐拂过我的脸庞,恍惚中我闭上眼,仿佛感受到了某种神启。但如果真的得到向上天祈祷的机会,我但愿我们从未相遇过,我赌上这一生一次的友谊,以及后半生命运的自由,虔诚地如此祈祷着。


       想必你与史提尔先生应该知道,我获得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名次,但仍有不少本地的报社记者堵在我家门口,将我作为重返赛马界的天才报道,他们在稿件中将我残疾的身体大肆渲染了一番,并问我是否还会参加下一届比赛(如果有的话)。

       我回答说“不会了”。

       即便只过去了三个月,但杰洛逝去的那一刻仿佛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我所经历过的事情,偶尔我躺在后院的长椅上想些心事,本该猝然来袭的心碎却迟迟没有到来。我只是感觉那块应该碎掉的心脏,也不知何时消逝在空气中,徒留现在这具残缺的身躯。

       我的后半生仿佛一夜之间扭转了全部方向,而之前的人生则毫无预兆地与它割裂了,我曾经至死方休想要企及的东西,就像这秋天的桂树飘香,随着冬天来临骤然散去了。我想这是因为我已经获得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将一生带着对杰洛,我的挚友的崇敬与悔意度过,直到我的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抱歉露西小姐,请原谅我在信中提到如此多冗长且毫不相干的琐事,这封信本是为感谢你,盼今后常联络,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假期。

                                                              乔尼·乔斯达 ”


      “史蒂芬,你看这是什么,刚刚玛丽安小姐拿给我一封从南方寄来的信,看样子是乔尼先生写给我们的”

       露西·史提尔右手捏着牛皮信封和一张薄薄的信纸,像小鸟一般飞进了客厅。

      “哦亲爱的,乔尼先生还好吗?不如用你那黄鹂鸟儿般甜美的嗓音朗读给我听听吧”,史提尔夸张地扬着头,他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下午茶正从厨房中踱步出来。

       露西将已经拆开的信纸重新捋了捋,她站到窗边,用左手将窗台上的落叶拂到院子里,继而柔和又正式地读起了信:

      “问候史提尔先生好。

       愿你们已将一切安置完毕,安然返抵宅邸。

       上月我也已将杰洛的遗体完好地带回他的祖国,并于上周末归返家中。

       我和杰洛都十分感谢你,盼今后常联络,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假期。”

       她顿了顿,念出最后的署名。

      “乔尼·乔斯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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